有一個村子叫“航民”
時間:2013-10-30 10:32:55 來源:
五、航民賓館
航民人是好客的。來者都是客,草鞋皮鞋一個樣。
最初,為了接待四方來的客戶,集團公司辦了一家招待所,又在公司辦公樓的四樓開設(shè)了幾間較為像樣的客房,接待客戶以外的“賓客”。
“賓客”們用餐就在一樓的公司食堂,而且總會有一個部門負責人陪客吃飯,菜也不錯,其中有一只“蔥燜排骨”,更是被命名為“航民排骨”,成了客人們口口相傳的一道名菜。
但有時,有些“規(guī)格”更高的客人,主人覺得在航民住宿有點過意不去,所以總要安排到縣城去住。這樣每天接來送去的,既花時間又花精力。
朱重慶提議:航民要辦一家自己的星級賓館。
有人說,前些年,縣城里安裝了不少投幣電話,不料沒多久,不是電話間的玻璃被砸碎,就是電話機的電線被拔斷,甚至被塞滿了石子木片等雜物……縣城都這樣,何況航民!航民四周都是農(nóng)村,在航民打工的也大都是外地的民工,素質(zhì)參差不齊……言外之意,賓館易辦,管理卻難。
也有人說,招待所的條件比當年住過的上?!八暮T∈摇币玫枚嗔?。言下之意,村里辦賓館大可不必。
這兩種意見,重慶都同意,但又“另有別論”:
他說:航民招待所現(xiàn)有的條件當然比當年的“四海浴室”要好,但這是一種縱向的比較。時代在發(fā)展,干什么都要橫向比較,要不就會固步自封。就像一個初中生,學習成績總是3分,要是做父母的只滿足于自己的孩子比讀小學時知識豐富多了,而不是將他與他的同學橫向比較,從中找出差距,這種滿足感是可悲的。又說:中國認識到自己屬于第三世界,就是橫向比較的結(jié)果,如果縱向比較,老說“比比舊社會……”,國家還能發(fā)展?
再說:賓館當然要有高品位,高品位的關(guān)鍵在于管理者的素質(zhì)。有句老話叫做“船到橋頭自然直”,為什么?橋洞就那么點大??!船再是橫行霸道,也是過不了橋洞的。最后東碰西撞,能不直嗎?所以久而久之,一見前方有橋,誰還會不自覺地撐直船頭?
賓館的籌建開始了。從場地選擇到圖紙設(shè)計,重慶都一直親自操心,但他最操心的是:誰來出任賓館的總經(jīng)理?因為他內(nèi)心有一個更深的想法,他想把賓館辦成一個展示航民整體形象的窗口,辦成一個潛移默化提高村民素質(zhì)的場所。
良好的開端,成功的一半,這是他在讀初中時就牢記的一句話。如果一開始管理不規(guī)范,容易燒成夾生飯,要補救也就難了,說不定又會變成烏焦飯。幾天的反復(fù)盤算,他想到了分管宣傳工作的團委書記朱玉龍。
朱玉龍是土生土長的航民人,頭腦活絡(luò),思路開闊,還頗有藝術(shù)細胞。他酷愛攝影,不少作品在省市的攝影比賽中得過獎,江澤民總書記視察航民村時,他用一只“傻瓜”相機,想方設(shè)法,居然拍攝了許多珍貴的瞬間……
“賓館是旅游和餐飲的結(jié)合點,必須有一種文化素質(zhì)的體現(xiàn)。”許多年后,重慶曾這樣闡明他的觀點,而當他征求玉龍的意見時也是這樣想的。玉龍當然感激重慶的器重,卻也有不少難處,最主要的是賓館的員工如何招聘、招哪些人?因為“賓客至高無上”是所有賓館的唯一宗旨,賓館的員工不但要熱情服務(wù),而且要能“委曲求全”;但村辦的賓館,村民們誰不以主人自居?倘若在本村招工,一旦發(fā)生矛盾,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,誰敢六親不認?但倘若不從本村招工,“主人”們一有意見,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,他又如何面對?
“開始就做好規(guī)矩,省得以后更麻煩!”聽了玉龍說的擔憂后,重慶說:“員工面向社會公開招聘,年紀和文化水平都定好規(guī)矩,村里誰有意見,由我來做工作?!?/p>
賓館如期開業(yè)了。
開業(yè)那天,賓館燈火輝煌,村委會請全村人在賓館聚餐,一是慶賀,二是請諸位父老兄弟、姑嬸姐妹對賓館多多關(guān)照……而餐廳之外更是人聲鼎沸,鄰近村鎮(zhèn)的人們,呼朋邀友,甚至扶老攜幼,前來觀光。因為航民賓館是蕭山東片地區(qū)第一家星級賓館。
于是問題出現(xiàn)了。
這種星級賓館,從前只有在省城才能看到,現(xiàn)在突然就出現(xiàn)在自家門口,誰沒有新鮮感?那些老人,尤其是老太太,帶上孫兒孫女,不是坐滿了大堂,享受享受冬暖夏涼的中央空調(diào),就是上上下下地玩弄電梯;孩子們嘰嘰喳喳,老人們大大咧咧,而一些無所事事的毛頭小子,也是旁若無人地在賓館里大呼小叫……
此前曾有人提議,在賓館門口豎一塊“衣冠不整者,謝絕入內(nèi)”的告示牌,重慶不同意,說這是形同虛設(shè),一是老人們識字者不多,二是就算識字,也不會理睬,總覺得這條規(guī)矩只是對來客而言的。
村民們的隨意倒還猶可,更有甚者,鎮(zhèn)上有一伙自稱是“薄(菜)刀幫”的不良青年,不時來賓館尋釁鬧事,使得賓館時不時地要請公安部門出面干涉……
“別人是筑巢引鳳,我們是引狼入室。”有人提心吊膽了,說,“要是不造這賓館,‘薄刀幫’就不會來航民?!?/p>
玉龍將這話傳給重慶聽,重慶卻笑笑說,進來幾個跳梁小丑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,只要我們內(nèi)部團結(jié),我不相信他們敢橫沖直撞。
果然,沒過多久,在有力的社會綜合治理之后,“薄刀幫”銷聲匿跡了。
于是,航民賓館像模像樣起來了,大堂有了應(yīng)有的清靜:老人和小孩很少在賓館出現(xiàn)了,偶爾有些小青年到大堂坐坐,也是輕聲細語的,不再有往日的張揚……
一位老太太的話入木三分,她說,從前想想賓館反正是自己村里的,隨便走走有什么關(guān)系?現(xiàn)在想想賓館是給客人住的,我們哪能老在客人住的地方走來走去?還有一進賓館,那些服務(wù)員一見到我就說“你好!”有時走廊上長長一排,一個個地都朝我叫“你好”“你好”,叫得我都難為情了,不敢再“剝糟”了……
坦率說,當初聽說航民村要建賓館,我也大感疑惑,總覺得“賓館”與“農(nóng)村”是兩個層次。誰知賓館一建成,立即就成了瓜瀝鎮(zhèn)的標志性建筑,不但提高了航民村的品位,提高了瓜瀝鎮(zhèn)的品位,而且對蕭山東片地區(qū)的城市化建設(shè)也起到了有力的拉動作用。
下一子而活全盤,“航民賓館”這招棋下得真是妙啊!
六、“一千兩的牌九敢押”
1998年的盛夏。天,異常的悶熱。
全球性的經(jīng)濟不景氣,還有波及日本、韓國、泰國、香港等國家和地區(qū)的東南亞金融風暴;形勢不容樂觀,尤其是紡織業(yè)更是一言難盡:時不時地可以聽到某紡織廠倒閉,某某廠長外逃,還有某某老板自殺的消息;連繁榮興旺的紹興柯橋中國輕紡城也一時幾近門可羅雀。
作為航民支柱產(chǎn)業(yè)的印染業(yè),與輕紡業(yè)是息息相關(guān)的,自然險象環(huán)生:盡管產(chǎn)量依然持高,但產(chǎn)值越減越低,利潤越來越少……
一些關(guān)心航民村的新朋舊友,甚至省市的有關(guān)部門都紛紛向朱重慶提出建議,希望他能盡快調(diào)整產(chǎn)業(yè)結(jié)構(gòu),開發(fā)諸如基因、網(wǎng)絡(luò)之類的高新技術(shù)……但靜靜聽取了建議,又真誠地表示感激之后,朱重慶仍是老方一帖,按兵不動。
集團公司的廠長經(jīng)理們,也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來找重慶了,后來干脆三五個人相約,一批批地來找重慶了……
他們開口的第一句話,意思都大同小異,就是:“重慶!你還介坐得牢?”“不要急,不要急!”
重慶卻總是笑瞇瞇地招呼大家入座,為他們倒茶點煙。
“別人都在說,航民這個紅旗村,紅旗還能打多久?”
朱建慶急得嗓子眼冒火,冷不防地吼出這么一句話。與重慶的沉穩(wěn)相比,建慶心直口快,多了一些激情。連他都這樣了,何況別人呢!
可重慶慢條斯理地還是老話一句:“急性子吃不了熱泡飯?!?/p>
處亂不驚,是朱重慶的性格。但要說他真的不急,那可是太冤了!只是作為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(jīng)理的他,深知萬事不是急就急得成功的,萬一沉不住氣,就會燒飯燒成了夾生烏焦飯。
但當朱重慶終于出招時,大家反倒嚇了一跳。
事情是這樣的:“澳美公司”提出,因廠區(qū)占地窄小,影響了生產(chǎn)能力,希望能再建一個車間。而老廠漂染廠也提出,他們的廠房和設(shè)備都是1979年留下的,早已陳舊不堪,希望拆遷廠南的兩排民房,以便擴建一個車間,安裝新的設(shè)備。
方案遞交討論。有人謹慎地提議說,雖然眼下形勢嚴峻,但兩家企業(yè)的要求合情合理,投資也不大,可以同意……
哪知重慶的態(tài)度卻出人意料。他說,我看修修補補不是一個辦法,會造成日后的反復(fù)投資;形勢越是嚴峻,就越發(fā)要看準,否則會后悔的。他提出一個設(shè)想:干脆趁此機會,進行一次擴產(chǎn)技改、調(diào)整結(jié)構(gòu)、更新設(shè)備,把航民進一步做強做大。
他的提議是:一是將村北新征的土地劃出60畝,給“澳美公司”建造新廠房,然后整體搬遷。二是漂染廠可作兩種選擇:或者把對岸的“澳美公司”舊址劃給它擴建新車間,然后建造一座橋,使其與廠部連在一起;或者也整體搬遷到村北,劃100畝地新建廠區(qū)。
一言既出,四座皆驚。
誰也沒有想到,在如此不景氣的狀況下,以穩(wěn)重著稱的朱重慶居然會出此險招。在座的各位與重慶共事多年,都知道:要是重慶有了想法,肯定已形成了一個思路,而要形成這一思路,他肯定已反反復(fù)復(fù)不知想過多少遍??纱藭r此刻,誰敢貿(mào)然表態(tài)!
重慶說出了他的想法。
重慶說,眼下紡織印染行業(yè)雖在走下坡路,但就像走上坡路時要想到“什么時候會是巔峰?會不會一不小心跌下去?”現(xiàn)在要想到的是“下坡路還要走多久?現(xiàn)在是不是已走到了谷底?”航民是靠印染起家的,如果跌到連航民都扛不住了,別的企業(yè)就更不用說了。而且紡織印染業(yè)總不會從此消失的,因為哪怕全球的氣候再變暖,人總不可能不穿衣服吧!所以航民應(yīng)當把當前全行業(yè)的不景氣當成一個機遇來抓。
言簡意賅,言之有理,會場的氣氛頓時升高。
“那也好,干脆動個大手術(shù),省得以后老是這里痛那里痛的?!钡谝粋€投贊成票的是沈?qū)氳啊K且粋€從不隱瞞不同意見的人,只是表達的方式委婉而已。
“總是這樣了。跌也跌痛了,就再頭痛一次也好!”又有人說。
當下征求了兩家單位的意見?!鞍拿拦尽焙推緩S都選擇了整體搬遷的方案。但考慮到搬遷會有所損失,黨委就作了決定:兩家單位的舊廠房由集團公司收購,以使企業(yè)減輕負擔。至于舊廠房如何處理,日后再作整體規(guī)劃。
但這畢竟是大手筆、大動作,一動作就要投入上億元的資金。所以表示疑惑不解或者憂心忡忡的旁觀者不在少數(shù),其中既有業(yè)內(nèi)的左鄰右舍,也有社會的各界人士;倒是村民們的襟懷今非昔比,坦然得很,與生怕航民跌個大跟斗的憂慮者不同:他們確信航民從此肯定會翻上一番,因為他們相信重慶……
果然,當航民的大文章剛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時,紡織印染業(yè)就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潮……
兩年間的科技投入,換來了新的發(fā)展。
事后我問重慶,當時為什么不考慮改行?重慶回答說:高新技術(shù)好是好,但必須有高水平的技術(shù)力量、高層次的管理水平,這一點我有自知之明,以航民目前的水平是不敢也不能問津的。然后他打了個比喻說,辦企業(yè)就像打仗,首先槍要握得穩(wěn),才能瞄得準,要是站都站不穩(wěn),不但浪費了子彈,打不中目標,而且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“哪里最站得穩(wěn)腳跟?總是越熟悉的地方越站得穩(wěn)?!闭f著,他又補充道:“不過,薄利要賺、大險敢冒,一切靈活機動,這就是我們鄉(xiāng)下說的‘三個鈿的狗屎要拾,一千兩的牌九敢押’。”
我笑了。早已成為“集團軍司令”的他,運籌帷幄的思維方式,居然仍堅守著當年“游擊隊長”“對我不利,我不干”的原則。
七、“兄弟鬩墻”
“澳美公司”是在2000年8月遷入新廠房的。同年12月13日,已更名為“浙江航民股份有限公司”的漂染廠也整體搬遷。
在航民集團所有印染企業(yè)中,漂染廠是“老大”,“澳美”是“老小”;1994年,漂染廠已是全國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產(chǎn)值中在前排列的浙江省骨干企業(yè),而“澳美”是才投產(chǎn)的新廠。而以經(jīng)濟效益而言,兩家卻恰恰相反:“澳美”居首,漂染廠墊底。其中的原因,有人認為,這是“大有大的難處”、“小有小的靈活”。也難免有人會認為,“澳美”效益好,主要是“澳美”能比別人得到更多的照顧,建慶和重慶是親兄弟嘛!
但朱建慶對此卻有滿腹的委屈,一肚子的牢騷。他說,別人以為重慶會給我吃“小灶”,其實我是吃足了重慶的“夾頭”。
而且這種“夾頭”還不止吃過一次。
1988年,余德甫回村里任職,“錢江廠”暫由李偉農(nóng)代理,一時效益上不去,工廠出現(xiàn)了困難,人心有些動蕩,甚至有人提出,還不如將設(shè)備運回航民,將廠址改為養(yǎng)殖場,養(yǎng)豬、養(yǎng)蛇……
這年大年三十,才法老徐到建慶家里吃“年夜飯”。建慶心想老徐不在自己家過年,肯定找他有事。果然,幾杯酒落肚,才法老徐就說出了他和重慶的想法:想要建慶出任“錢江廠”廠長,重整旗鼓。建慶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,不想被人管,也不想管人,再三推卻不了,只好答應(yīng),但提出兩個條件:一是他只當副廠長;二是副廠長也只當半年。才法老徐想了想說,當副廠長也行,但廠里的一切業(yè)務(wù)由你負責,好好壞壞,也得當上一年。
應(yīng)當說,朱建慶治廠確實很有一套。走馬上任的第一年,“錢江廠”就大有起色,不但還清了上年度的欠債,還賺了70多萬。第二年更是效果顯著,盈利高達400萬,“錢江印染廠”成了蕭山市名列第九位的先進企業(yè),他本人也被評為蕭山市勞動模范。但第三年年底,把“錢江廠”辦得好好的朱建慶,卻悄悄和李偉農(nóng)道別,說他不再在“錢江廠”干了,然后不聲不響帶著幾件替換衣服就回家了。
因為重慶給他吃了“夾頭”。
那年,義蓬區(qū)的知名企業(yè)都有了大動作,“錢江印染廠”一直在區(qū)內(nèi)排名第一,建慶當然不甘人后,想添置一臺400千瓦的變壓器,增容擴產(chǎn)。誰知不但遲遲未能得到批準,而且,已是航民實業(yè)公司一把手的重慶還將廠東那一片原打算用來擴建的空地,劃定為染料廠將來的搬遷用地,斷了建慶“更上一層樓”的念頭……
建慶是一個“要干,就要干大干好”的人。重慶這一決定,無疑使他在義蓬區(qū)的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行面前丟盡了顏面……
回村后,建慶打算重操舊業(yè),卻被才法老徐勸阻了,要他接手正在擴容的織布廠。老徐說,你不回“錢江廠”也就算了,總不能離開航民吧!老徐的話,建慶還是聽的,再想想:管理布廠比管理漂染廠輕松,也就答應(yīng)了。
但接手布廠以后,建慶又吃了重慶的“夾頭”。首先,布廠原有的一百多張織機,近半是性能低下,早到了該淘汰的時候。幾經(jīng)考察,建慶想引進一整套日本產(chǎn)的噴水織機,不料,這時一家聯(lián)營廠卻找重慶商量說,他們早先向西安514廠訂購了54臺織機,并預(yù)付了30%的貨款,現(xiàn)在他們不打算再擴容,看能否將這批織機轉(zhuǎn)讓給航民。
重慶一口應(yīng)允,當即讓建慶帶人去西安考察。但建慶一行三人到達514廠,心里產(chǎn)生了大大的問號。一是這家工廠,外部環(huán)境闊綽,車間里卻很少有人干活;而晚上對方設(shè)宴,陪客竟坐滿五桌……二是他們到用戶單位考察,操作工人說,這些噴水織機真是“噴水”機,要是不穿乳膠工作服,就會全身被噴得爛濕。
建慶不想要這批織機了,重慶卻堅持要。其實,建慶也知道,這是重慶寧可自己吃虧,也要幫聯(lián)營企業(yè)“擔肩胛”。
織機的事,讓建慶心里不順暢;廠里的人事安排,也讓建慶憋了一肚子的火。工廠剛有了頭緒,就有人拿著公司的任命前來報到。建慶明白,這是重慶抓住了他的“軟肋”,知道他也是“重臉”的人:事前商量,他肯定會反對;但如果拿著調(diào)令來找,當面就拉不下臉來了……但終于,建慶的牛脾氣暴發(fā)了:那是他物色了一個副廠長,誰知公司卻沒批準。我要的人,你不給;我不要的人,你老給!況且話都已說出口了,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?這一年布廠雖也賺300多萬,建慶卻不想干了,他跑到重慶那里吵了一架,然后甩手離開,并且此后的一段時間,村子里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。
一天,一輛江蘇牌照的凌志車出現(xiàn)在航民村,它是來接朱建慶去江蘇一家企業(yè)當廠長的。臨走了,建慶想,總得向才法老徐道個別吧,但誰知才法老徐看似和他握別,一握卻不放手了,不一會朱校相趕到了,再過一會,村委委員朱思宜也來了。三個人好說歹說,就是不讓他離開航民。最后重慶也來了。此情此景,建慶心一軟,只好答應(yīng)了。
建慶留下了,接手的就是籌建“澳美公司”。有人以為,通過這一場風波,重慶對建慶總會有所“優(yōu)惠”了吧,其實卻不然。這一年,與“澳美”同時籌建的,還有“熱電廠”和“航民賓館”。重慶對“熱電廠”和“賓館”關(guān)愛有加,要人有人,要錢有錢;但“澳美”要錢,卻是一拖再拖。一次,建慶又氣得要找實業(yè)公司的財務(wù)主任朱志根用拳頭說話,幸好那天公司財務(wù)科只有嫂子阿香在,經(jīng)阿香的一番勸慰,他才平了火氣。之后,雖總算得到了公司40萬元的撥款,但許多設(shè)備、材料,都是靠欠賬籌措的。
一次,我向重慶說起了建慶對他的意見。重慶寬厚地笑了笑,解釋說,當時沒同意建慶增購變電器,是想盡量減少短期行為。因為染料廠搬到錢江后,熱電廠肯定要配套上馬的。至于用人,各企業(yè)都有自己的權(quán)限,本來不用我干涉;但往往有這樣的情況:有的人,到哪里去,都會接收,而且受歡迎;有的人,卻只能找我替他們安排,鄉(xiāng)里鄉(xiāng)親的,能不安排嗎?當然建慶那兒,我是安排多一些,因為是兄弟,多承擔一點!而說到“澳美”籌建,沒有得到像熱電廠那樣的全力支持,一是熱電廠是支柱產(chǎn)業(yè),必須全力以赴;二是當時的資金周轉(zhuǎn),沒有像現(xiàn)在這樣寬裕;三是我相信建慶自己會有辦法的。比如,在我們航民購買鄰村土地過程中,建慶的功勞可說是很大的。
建慶則說:重慶從不肯得罪別人,就是不怕得罪我;他寧可自己吃虧,也不讓別人吃虧,但總不能老讓我也跟著吃虧吧!
我笑了?!对娊?jīng)》有云:“兄弟鬩于墻,外御其侮”。而重慶與建慶的“鬩于墻”,歸根到底,其實都是為了航民的集體發(fā)展,只不過是所處的位置不同罷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,2005年,航民股份有限公司總經(jīng)理朱德水調(diào)任集團公司副總兼任村農(nóng)業(yè)支部書記,空缺的位子,由朱建慶兼任。
漂染廠,是老廠,老職工多,本村人多。要讓漂染廠重登“龍頭”地位,一是要狠抓管理,二是要厲行節(jié)約,而這也容易得罪人。
響鼓就得用重錘。坦率說,以往那種“開會鼓勁”的方法,早已不大行得通了。沉思默想許久,建慶以獨特的方式開始了他的整治:瞞著重慶,他請人看了“風水”,在東西相對大門中建起一堵照壁;又請村里的老人做了一次祭典,然后才一個車間、一個車間地進行了整改。對此,建慶快人快語,他說,我不讓重慶知道,是怕他說我是搞迷信活動,一反對,我就出不了手了。而其實這只是我一種廣而告之的暗示:我要用我的方法來治理老廠。再說東西兩扇大門相對,也太一覽無余了。
說也奇怪,十六個月后,漂染廠又成了航民同類企業(yè)中效益最好的“老大”,也為同類企業(yè)注入了競爭的活力:以前“老大”效益不太好,其他的企業(yè)就會處于一種“心安理得”的狀態(tài),而現(xiàn)在“老大”又成了龍頭,頭一動,全身動,誰甘心做被甩來甩去的龍尾呢?
而朱建慶出人意料的管理方法,其實也可說是對小平同志“發(fā)展是硬道理”這一論說的具體實踐。
八、“眼睛不能光看鼻尖”
文化中心
每當華燈初上,航民最熱鬧的地方,要數(shù)航民文化中心了。
在這里消遣的,棋牌室里是老年村民居多,其他諸如乒乓球室、臺球室、圖書室、網(wǎng)吧、舞廳以及游泳池、影劇院,則大多是外地在航民工作的員工。
說起文化中心,有一段往事。
航民賓館落成后,航民村又開始建造文化中心。這時,許多人都有點疑惑不解。不解的是:現(xiàn)在村民下班回到家,誰家沒有大彩電?要唱歌要跳舞,賓館里不是已經(jīng)有了娛樂中心嗎?建文化中心投入肯定不少,而收益卻肯定不多,是否多此一舉?
重慶的夫人趙菊香,最早航民商場也幫忙負責,現(xiàn)在是集團公司的出納,歌唱得很不錯,嗓音頗有磁性。聽說要建文化中心,我對她開玩笑說,阿香,重慶的工作太投入,以后你得讓他輕松輕松,先到文化中心唱支歌,然后再“夫妻雙雙把家還”。
阿香笑了,說:重慶是從來不上歌廳舞廳的。我把我和阿香的對話,對重慶復(fù)述了一遍,重慶也笑了。他說,文化中心不是只為村民著想的,現(xiàn)在航民有1萬多人,八成以上是外地人;村民下了班可以回家,工人下班了,也要有一個去處,總不能讓他們除了上班就是睡覺。如果他們?nèi)ベe館娛樂,開銷大,不實惠;有了文化中心,就使得在航民打工的青年人,讀書有地方,看戲有地方,游泳有地方,唱歌有地方,跳舞有地方。這樣,就能讓航民成為他們安居樂業(yè)的地方。況且建文化中心,追求的不是經(jīng)濟效益,而是社會效益,因為這將有利于提高航民村的文化檔次。
果然,文化中心一開張,諸如電腦班、英語班、會計班、舞蹈班……各類培訓班應(yīng)運而生,大大拓展了航民的文化教育層面。
其實重慶的思路是清晰的,這就是:外地員工離鄉(xiāng)背井來航民工作,為航民作出了貢獻,所以航民的福利也必須有他們的一份。
員工公寓
距文化中心只有一路之隔的,是新建的員工集體公寓。最初,外地員工到了航民,住的都是工廠的集體宿舍。集體宿舍條件有限,也不可能接納全部員工,于是不少人就在村子周圍租民房住。但單身的到外面租房,不方便;有家小的在外租房,租金太貴;而隨著員工層次的提高,對住宿條件的要求也在提高。于是航民集團拆除部分經(jīng)營用房,改建了八幢員工集體公寓。
公寓實行統(tǒng)一管理,有熱水,有家具,有網(wǎng)線,有電視,有食堂,有專職的清潔工。14平方米的開間,四人共住,費用全免;倘若想住得寬暢一些,兩人一間,那每人每月就得承擔一張床位的費用;如果水電費超過限額,那超額部分,也就得補繳了。而適合一家居住的,結(jié)構(gòu)就跟商品房一樣了。有90多平方米,入住者只須交納押金,租金全免;想退房,押金也全退。
文化中心的管理員吳宗菊,是一位四川妹子,早年她在河南的聯(lián)營企業(yè)工作,不料因工負傷。航民集團就將她調(diào)到蕭山本部,安排在文化中心工作。她算得上是航民的老員工了,公寓建成,她一提出申請,朱重慶特意為她安排了最方便的樓層,這是一套面積90多平方米的住宅,雖須交納15萬元押金,但如果她在航民工作到退休,那這房產(chǎn)權(quán)就歸她所有了。
幼兒園
來自河南的小張,小夫妻都在航民打工,四歲的女兒在航民幼兒園“讀書”,不論下班多遲,幼兒園總有值班老師在管著孩子們。小張說,這也是他們最滿意的事了。
對此,航民幼兒園園長洪見方告訴我說,為外地員工子女的入園一事,朱總曾專門到幼兒園開過座談會。他說:航民幼兒園與公辦幼兒園有所不同,航民幼兒園的孩子,80%以上是外地員工的子女,這就使得航民幼兒園的老師們,不能像別的地方那樣享有正常的節(jié)假日,也不能準時下班,只能采用輪流休假、輪班休息。外地員工在航民工作,也就是航民人。航民幼兒園的重點,就是要為員工的孩子做好服務(wù),讓他們父母工作安心。
“朱總處處為別人著想,而且想得很細致?!焙橐姺秸f這話時,已考上了公辦教師,但從她的口吻中聽出,她希望當了公辦教師以后,仍能分配在航民工作。其中的原因,不便多問,但也不言自明。
見微知著,決策者有這種胸襟,航民的路怎會不越走越寬呢!
進村公路
上文說過,穿村而過的古海塘,曾是航民村連接外面世界的主干道。這條高于地面近兩米的堤塘,彎彎曲曲地大多成S形伸展,最狹處更容不得兩輛車子交會。從前,進出的是手扶拖拉機,誰也沒覺得它狹窄,可現(xiàn)在車子多了,也就都覺得它顯得過于狹窄了。尤其是村口那一座早年的翻水閘,把道路扭成U形,成了進村出村的交通瓶頸。
一次,北京有一批客人來航民村參觀,預(yù)定回杭州用晚餐,誰知參觀完畢,卻出不了村了,原因就是閘口被大量的車輛堵塞了。為了讓客人們不耽擱時間,公司派人上路疏理交通,大家汗流了一身,喉嚨喊得發(fā)澀,但你不是交警,誰理睬你?一堵就是兩小時。
航民想拓寬這條古堤。但這是縣道,要施工拓寬,得由交通部門來實施。與交通部門一商量,拓路的想法得到了支持,但對方表示資金一時沒法安排。
那就是說:“拓寬可以,要錢沒有”。航民人決定獨資拓路。有人說,這是花大錢得小益,好了別人。但航民人心里只有這么一個概念:公路,公路,公共之路,眼睛不能光盯著鼻尖,要是光想著一己之利,那是長遠不了的;路寬,才能走得遠嘛。
很快,投資160萬元,航民村就將古塘的斜坡拉直成平路,又在與水閘并行的河上建了一座以航民命名的公路橋。這是一個小舉措,也是一種大襟懷。從此進出村子的路寬敞了,小村迎接世界的“出面相”也更爽朗更響亮了。
只是這一條拓寬后的道路,如今成了外地車輛的過境路,來往車輛之多,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(一天傍晚,我看見步行回家的朱重慶,在北側(cè)足足等了3分鐘,才穿過公路)。而那些大卡車刺耳的喇叭,更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噪聲。
當然這是題外話了。